七日之火与工业文明

 记得看过的一个电视采访:日本第一位宇航员秋山丰宽(1990年乘坐原苏联航天飞机进入太空)在太空旅行结束后不久,便从大众的视线中消失了。他来到福岛县的山区,开始从事无农药栽培农业。面对记者的询问,秋山解释了自己的选择。他说,当他从宇宙中看到自己的家园——蓝色的地球时,突然明白了对于自己而言,最为重要的工作是什么。(ps:由于2011年3月11日发生的东日本大地震,在离发生事故的福岛核电站仅三十多公里的山区务农的秋山丰宽,成了核电站灾难的“原发难民”。)

其实每个人的经历,家庭的经历,国家的经历,往往会在浑然不觉之中介入你我的生命。广岛,长崎那两颗原子弹爆炸的经历,就给日本民族的心里留下了诸多爪痕。从这个世界上唯一经历过原子弹的恐怖记忆,同时又信仰万物有灵的民族里,《风之谷》诞生了。 

故事所设定的时代背景是工业文明消失于七日之火后的第1000年。在森林和王虫的进攻下,人类苟延残喘,等待着预言中的蓝衣救世主的出现。

娜乌西卡是秘境——风之谷的公主。这位能御风,能与动物甚至王虫交流的精灵般的少女,同时也肩负着守护谷中居住的族人们的责任。当娜乌西卡发现了森林和王虫其实是在净化被人类污染的自然的真相而喜极而泣时,她所属的族群——人类,却依然固守着即使是七日之火也未能烧毁的征服自然的“常识”。 

征服自然的“常识” 

 正如1443年设计的,反时钟方向转动的佛罗伦萨大教堂大钟向我们所揭示的那样。我们常识当中所谓时钟运行的顺时钟方向,其实是当时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的钟表匠在市场竞争中失败的结果。被固定和遗传下来的人类常识的森林里,隐含着无数其他的可能。

偶尔在恍惚之间,你还会记得幼年时的梦吗?

当你听见第一朵花在清晨开放的沙沙声,第一只甲虫扇着棕色的羽翅在你面前嗡嗡飞起,第一条斑斓的小蛇宝宝在草丛中蹒跚而过,第一只大耳朵大眼睛的幼鼠和你对视,如果你和它都没有各自物种的常识,会是怎样的相遇? 

一如影片中娜乌西卡那个金黄色忧伤的梦:

在金黄的田野里,幼年的娜乌西卡被父亲带上马背和族人们一起出行。当她发现族人们漠然前行的方向是她的玩伴——小王虫藏身的树洞时,对悲剧的预感让娜乌西卡跳下马背,拼命奔跑起来:  

“不要往那边去!不要!”
她跑到树洞边,紧紧护住那个小小的洞穴,大喊着: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天真的小王虫却爬出树洞来迎接自己的朋友,用小小的前爪拍打娜乌西卡的小鞋以示友好。  

“你不要出来,不能出来!快进去!藏起来!” 

娜乌西卡把小王虫塞回树洞,然后向父亲和族人们哀求: 

“求求你,它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害它!”
娜乌西卡孤单的呼喊,被捉小王虫无措的击足声,都湮没在人们的对话背景里:
“娜乌西卡是妖精,能和王虫沟通。”
“娜乌西卡,人和王虫是不能共存于一个世界的。” 

森林之民

 在当今欧美的主流文化中,西方文明与科学精神来源于希腊,对神的信仰来源于耶路撒冷的基督教,而当上个世纪后期,《哈里波特》等魔幻类小说、电影文艺作品风靡世间时(《魔戒》系列除外),事实上是欧洲的另一支古老信仰的复苏。

哥尔特人(The Celtic),这是纪元前5世纪,地中海沿岸的希腊人对阿尔卑斯山北边的异族的总称呼。这些居住在森林中的民族没有留下多少关于他们生活的文字记载。

随着罗马帝国对欧洲的征服,森林采伐的扩大,哥尔特人退到了欧洲的边缘地带,现在在爱尔兰等地还有留存。居住在森林中的哥尔特人信奉的是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在欧洲中世纪的魔女审判里,可以看到这种古老信仰的残存。 

欧洲北部是茂盛的原始森林,这片森林向东绵延,穿过欧亚大陆的西伯利亚,与我们这片土地的北方相连。在东北的森林里,少数民族信奉的萨满教和哥尔特人的信仰有些类似。沿着古森林继续向东延绵,穿过白令海峡,在北美的印第安人那里,也可以看到类似原始崇拜。

在娜乌西卡身上隐藏着这些森林中民族的影子,后来宫崎骏导演将其放大而塑造了幽灵公主这一角色。

这些被文明人蔑称为野蛮人的族群,大都选择了人类顺服于自然的生活方式。当哥伦布宣布发现新大陆时,似乎忘记了在美洲生活着几千年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另一群人类。

娜乌西卡被自己的族人视为异类,因为她具备与动物以及森林的守护者——王虫联络的能力,而她也因此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征服自然的未来

 对于中国人而言,科学技术带来社会的繁荣,核武器带来民族的复兴,我们更为容易拥抱征服自然的思想。而经历过那如地狱之火的原子弹爆炸恶梦的日本,虽然奔走在科学进步的大道上,心灵深处却残留着对未来未知命运的恐惧。《风之谷》就是这样一部询问人类命运的作品。虽然故事草草结束,有了一个明朗的结尾,但那只是矛盾的暂时调和。

“你们的命运,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谜。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把所有的野牛杀光,把所有的野马驯服,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如果原始森林中尽是人类的足迹,幽静的山谷中布满横七竖八的电线,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如果草丛灌木消失了,空中的雄鹰不见了,马匹和猎犬也失去了用场,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这一切,只意味着真正生活的结束和苟延残喘的开始。

当最后一个印第安人与荒野一同消失,他们的记忆就象草原的云影一样在空中浮动的时候,这些湖岸和森林还会在吗?我们的灵魂还会在吗?”

—— 引自印第安人西雅图致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的信 

后记:

经历东日本大地震和核电站危机之后,回头看《风之谷》感触良多。今天的科技和文明虽然看起来高度发达,其实是建立在如沙土般脆弱的技术极限和认知极限之上。工业文明才二百多年,在地球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其巨大的能量和规律我们还远远未能了解。当我们在商业利润,眼前繁荣的诱惑下,打开自己不能掌控的核技术,基因技术……一个个潘多拉魔盒之后,技术的进步将使我们人类存在的风险加剧。《风之谷》就是这样一部让人深思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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