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深

自从长江在重庆“三·三一”血案中脱险后,许多日子来杳无音信,家乡的亲人们很是悬念。一些传说,断断续续地传到长江母亲的耳朵里。

有人说,他去当兵吃粮了;有人讲,他在讨口要饭;还有人说,战争中他被打断了一条腿;甚至有人还讲,他投河自尽了……。

这些撕裂肝肺的传闻,对于一位善良的母亲,尤其是对长江特别充满希望的慈母,是多大的痛苦和折磨啊!一九三五年,长江的父亲在内江县马路局谋得一个小小的职务,母亲也跟着搬进县城居住。

这一年的一天,家里突然收到一封从天津寄来的航空快信。信中说,长江将于五月底回家探亲。

这消息多么令人高兴啊!立夏已经过去了。母亲望眼欲穿地在县城边公路口注视着来往急驶的汽车。她急迫地期待着远方游子的归来。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连影子也没有。

细细算起来,长江离家已经八年了。那是一九二七年,他才十七岁。走的那天,身上穿的是母亲亲手编织的土布学生装,脚上著的是母亲亲手做成的青布鞋。就这样,孤单单一人走南闯北,作母亲的操了多少心啊!

眼看母子就要重逢,怎么还不见踪影?该不是沉了船,翻了车?该不是发生别的意外?……多么难熬的日子,夜里,街道上过路行人的每一次轻微的脚步声,都会激起母亲的猜想:莫不是长江娃娃回来?母亲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常常半夜三更一个人爬起来,听门外是否有人敲门。

突然,院子门口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母亲连灯也没来得及点燃,便三脚两步地向外奔去。屋外一片漆黑,母亲一脚踩进了阳沟里,滑了一下。幸喜得沟边有一棵老柳树,她慌忙中扶住树杆,才没有跌下地去。

“请问,这院子住着姓范的吗?”母亲听到这明显是外省口音。这又使她疑惑了,是谁?该不会是坏人……?不对,他明明在问姓范的,莫不就是他回来了?母亲终于摸着推开了门闩。大门打开了,但眼前一片漆黑。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先生,你找谁?”

儿子是在妈妈的怀抱中长大的。这声音多熟悉、亲切啊。他一下跨进院门,双手扶住母亲,叫道:“娘,是儿回来啦!”

母亲热泪夺眶而出,她抱着儿子宽厚的启膀,激动地喊道:“文华(长江的小名),真是你回来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久别重逢,谁也看不清谁是什么样子。但母子二人的心却紧紧地连在一起。

长江拉着母亲激动得颤栗的手,一步一步地向里屋走去。

灯,点燃了。母亲用满是皱纹的手摸着儿子红润的脸堂,看了又看。

“娘,我该对得起您老人家,没少一根头发回来见您吧!”

母亲欣慰地笑了,两眼盯着长江说:“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我……”

“都快二十五岁的人了,该成亲了!"

“娘,我还年轻。”

“年轻?隔壁那家刘二娃才二十岁,早就当爸爸了!”

母子俩畅谈到下半夜,鸡已叫过头遍了,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母亲怕孩子累了,就催长江快去睡觉,等明天爹回来再谈。

“娘,我天一亮就要走。"

“什么,刚回来就走?"母亲的声音哽咽了。她生气地说:“你心里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看来,不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解除老人家心中的误解。长江耐心地给母亲介绍了外面的情况。讲了红军的长征,全国人民的抗战,中国有了希望,儿子要用笔去告诉人们事情的真相,鼓舞人民抗日救国……等等。

母亲的心终于亮堂了。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又一次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仅仅几个钟头的团聚之后,又亲自为孩子送行。

天刚亮,母亲带着八岁的小弟弟,和长江一起等候在成渝公路边上。

一辆军用汽车开了过来。长江向司机亮了一下借来的军人护照,然后熟练地跳进车厢,坐在堆得满满的墨黑的炭堆上。

汽车启动了,向西北方向开去。长江刚一挥手,随着发动机卷起的滚滚尘士迎面扑来,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就这样,长江又离开了自己分别八年刚刚重逢的故乡和母亲,为寻求真理,宣传革命,踏上了新的艰险的征途。

不久,长江就从成都出发,开始了他著名的大西北之行。他经川西,走陇东,越祁连山,沿河西走廊,绕贺兰山,经内蒙古,为期十个月,行程四千余里,足迹及于川、陕、青、甘、内蒙等广大地区。他是我国第一位真实地报道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新闻记者。他写的二十余万字的《中国的西北角》一书轰动全国,震惊世界,成了当时的畅销书。

母亲笑了。她从不理解到理解。她听到过太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美闻。当别人向她夸耀长江也有大禹的气概时,她总是说:“比起大禹来,文华还差得远哩!”母亲在内心里为儿子的远大抱负和志向,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自豪,并默默地为之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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