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中国同日本这一衣带水的两个国家可谓是爱恨情仇,纠缠不休。日本在中国历史,尤其是近代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他的名字孙中山就来源于他的日本名字——中山樵。近现代中国历史文化名人章太炎、秋瑾、陈天华、鲁迅、周作人、郁达夫、萧红等也在日本这个邻邦或多或少地留下过各自的印迹。日本的民族性格、价值观、社会管理、各项制度、衣食住行,在历史上都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比如唐装和日本的和服就有很密切的关系。进入近代以来,五四新文化运动主张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其中,“民主”、“科学”等广泛应用的汉语词汇,实际上都是直接照搬日本,是从日本进口的。这是明治维新以后,日本输入西方科学和西方知识体系所造成的。从这个角度上讲,对日本的了解,是身为一个中国人的一项重要课题。

知日杂志特辑《和製漢語》

任知:日本人接受汉语的熏陶以后,它在接受的同时也在创造,特别是近代以来转化成新的语言,也有了新的含义。古老的汉字,被创造性地组合为新的词汇,比如“职场”、“新锐”、“上位”、“人气”、“派出所”、“解读”等,通称“和制汉语”,这种语言对近代科学的输入起到了很大的辅助作用。日本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写过《劝学篇》,敦促天皇发展基础教育,提高国民素质,开启民智。魏源编撰的《海国图志》由于没有把中国(大清帝国)放在世界中心,朝野上下闭目塞听,用“瞒”和“骗”的手段打压,但这本书流传到日本后,却得到了广泛传播,极大地拓展了人们的眼界。日本民族通过对中国和西方各国文化不断的吸纳和再创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

虽然中、日两国都在东方文化圈里,但日本文化自有其不凡之处,比如黑泽明、宫崎骏、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的电影,喜多郎的音乐,安藤忠雄的建筑,都有世界级的影响;日本的流行文化对港台的影响就更是不胜枚举了,不提日剧、卡通、动漫这些,邓丽君、张学友、陈慧娴、周华健的很多作品都是日文歌曲的翻唱;再比如茶道、香道和花道在日本都传承得很好。日本有三大花道流派——池坊、小原流、草月流。花道在日本有其独特的气质,尽管它参照了中国宋朝时的花道,受到影响是肯定的,可是在自己的土壤里生发出来的并不同于宋人花道。

《菊与刀》鲁思·本尼迪克特 著

19世纪以来,日本逐渐从学习中国转向学习西方,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从“和魂汉才”转向“和魂洋才”。日本在20世纪后期已经成为亚洲的西方国家。日本战后开始实行依宪治国,解构了原先的武士精神。关于日本国民性的那本美国人类学著作《菊与刀》,更多的是脸谱化的日本。实质上,国民性研究中有许多臆想成分。如果对日本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这本书上是显然不够的。

老潘:我读过美国历史学家道尔的日本史名著《拥抱战败》,比《菊与刀》远为优秀。从中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更为复杂,知道了麦克阿瑟占领日本期间所起的作用,他是按照英美模式改造了日本。而战后日本首相吉田茂也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与麦克阿瑟联手通过和平宪法,赋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公民权,让天皇只作为国家的象征而存在,虚君共和,排除了军人干政的可能,真正完成了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民族跨入现代文明世界、自我更新的决定性的一步。1951年4月麦克阿瑟被杜鲁门解职时,吉田茂在向全国民众发表的广播讲话中动情地说:“麦克阿瑟将军为我国利益所做的贡献是历史上的一个奇迹。是他把我国从投降后的混乱凋敝的境地中拯救了出来,并把它引上了恢复和重建的道路,是他使民主精神在我国社会的各个方面牢牢扎根。”那么任知,在你的个人阅读史中,有哪些经典的著作对你认识日本有过较大的触动?

任知:上大学时,最早喜欢的是川端康成《雪国》,川端康成的作品非常唯美。后来大量阅读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的作品。我个人喜欢芥川龙之介。芥川把人性的黑暗用寓言的形式写出来。夏目漱石呢,他看到日本欧化后,食洋不化,觉得有些人像猴子一样,他通过写作的方式对这种东西进行反思和纠偏。

老潘:我觉得夏目对鲁迅看问题的方式影响非常大。

夏目漱石

任知:鲁迅实际上学习夏目漱石。思想性上,鲁迅追逐对国民思想的批判性,和夏目漱石确实有一定关系,他是有受到了启发的。

 老潘:我有时候看夏目漱石就觉得很窒息,他不厌其烦地写那些非常难堪、压抑的事情,这对人的大脑神经都是一种考验。

任知:他把对这些事情的描写上升到一种哲思的高度,所以这也对你造成了折磨。

老潘: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看鲁迅的有些杂文,就觉得他的视角非常固定,经常从那个切入点下刀子,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写。我琢磨了很久,似乎是从他的日记里得知,他本人是喜欢夏目的。当然,夏目也写过比较温情的小说。我这里说的主要是像《我是猫》这样的作品,它很压抑。我脑子里面的日本文学,最早是《源氏物语》。当时屈辱史观在我脑子里还占压倒优势,内心的民族主义是很膨胀的。青少年时代,觉得它引用了我们那么多唐诗是一件多么爽、多么骄傲的事。碰到白居易的机会好多,好像李白、杜甫在日本的影响都不如白居易。

《源氏物语》里引白居易诗的频率非常高,但从《源氏物语》里读到的古典风味还是不同于我们中国古典文学里的东西。它几乎从不写人物众多的大场面,它的笔触是一种有距离的冷艳、冷寂的调子,那里有很多与生俱来、生灵寂灭的感觉,哪怕两个人再怎么亲密,某个时候却总处于相互隔绝的状态。疏离感弥漫于书中。考虑到这一点的时候,书中的人物的内心有绝望,也有寂灭。寂灭,不同于绝望。他会感到生命对于每一个人而言,相互之间无法沟通的那种障碍。对那种障碍,他更大的可能是通过内省的方式自己消化,而不是哭天抹泪,怨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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