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炒田螺》

转眼又到了夏天,每逢傍晚,街头巷尾皆可见啤酒、烤串、小龙虾的摊位,沸沸扬扬的人声令这烟火人间更显生气。年轻的时候,我也喜欢这份热闹,只是琳琅满目的吃食中,唯独田螺是我宁肯扭头就走也断不会选的。

对于田螺的忌惮,要追溯到我尚未独立,不得不依靠家人生活的那些年。

在我小时候生长的北方,田螺是个稀罕物,老家人习惯称其为“螺蛳”,因为它一圈圈的硬壳像极了螺丝的形状,故此得名吧。但这跟现在家喻户晓的螺蛳粉没啥关系。如果非要追溯历史渊源,倒也能牵扯上些,不过这不是这篇文章的重点。

新鲜田螺需要先在淡盐水里浸泡三天,让它排干净身体里的杂物,然后用钳子剪去尾部,再用清水多淘洗几次,才可以开始下一步烹饪。我记得那时候,我很喜欢蹲在盆边看正在浸泡中的田螺,经常会看到它们从坚硬的外壳里探出头,吸附在水盆的边缘一点点往上爬。偶尔,我会淘气的用两只手指捏起一个即将爬上盆沿的田螺,将它重新放入水中。我也曾傻傻的问过大人,田螺是不是水里长的蜗牛?当时得到的答案早已未可知,想必应该不是不愉快的吧。

炒田螺要重油、重盐、重辣才好吃。葱姜蒜和料酒也要下的足足的。我老家常见的做法是先用热油爆香葱姜蒜,再加入豆瓣酱炒出香味,而后将处理好的田螺倒入锅中加入料酒迅速翻炒几下,再加入盐、生抽和其他调味料继续翻炒,待螺身着色后加热水焖煮十分钟,使其充分入味。如果喜欢吃更辣一点的,那就在焖煮的过程中再加入一些辣椒。待汤汁几乎收尽后复开大火爆炒几下,即可出锅。

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在临出锅前或刚出锅后撒上一些香菜碎,看起来卖相更可口一些。

新鲜出锅的炒田螺鲜、香、辣、烫,非常适合大人们下酒。这样本不多见的稀罕物,我们小孩子自然也是喜欢的,每逢这时,就看到一群小屁孩人手一枚缝衣针,吃的满手汤汁。

我们会先用针拨去田螺顶部那片阻挡在螺壳口处的遮蔽物,再将针刺入柔软的螺肉,挑出来放进嘴里。如果螺肉中间微微泛白,那就说明没熟,这枚田螺是不能吃的。记得有人教过我,吃田螺的时候,如果感觉螺肉紧致,说明入锅的时候还是活的;如果螺肉非常松弛,是死的。我和两个表弟曾比赛过谁可以不用针,只用嘴就能把螺肉吸出来。后来遭到了大人的制止,因为那样很容易把尾巴也吸进嘴里,而尾巴里是田螺的排泄物和未出世的小田螺,不可以吃。并且,如果用力过猛把螺肉吸进嗓子就更麻烦了。至于是谁先提议比赛的呢?这个心思歹毒的锅,自然也落到了我的头上。

记得曾有一次,我和两个表弟分食一碗炒田螺。那天应该是家庭聚会吧,大人们围坐在电视机前喝着茶水、磕着瓜子、聊着天。母亲特意炒了养了许久一直不舍得吃的田螺给表弟们。美其名曰,帮我看好弟弟们。一脸兴奋的我好几次伸手去拿田螺的时候,舅舅家的小表弟都会把我的手拨开,然后一手挡着我,一手去盘子里翻找更大的田螺。后来小表弟拨急了就用自己手里的针刺向我的手。我尖叫了一声,跟母亲告状。母亲不以为然的说有啥大不了的,大惊小怪,少吃两口又怎样,当姐姐的就该让着弟弟。她让我看好弟弟,大人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别不懂事,言语间对我充满了鄙夷,仿佛在说,你得知足,懂得感恩,要不是你弟弟,你吃的上这种稀罕物吗?别不知足!小表弟应该是读懂了母亲的意思,脸上越发露出得意的表情,巴拉田螺的手炫耀似的更显灵活。而我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在父母家碰过炒田螺。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他们弄坏我的东西,母亲埋怨我没放好;他们抢了我的东西,母亲说姐姐就该让着弟弟。如果不这样做就不是大家闺秀,就是不懂事没教养的表现。这在母亲眼里,是绝对要接受惩罚的。

奶奶在世时常说我“缺嘴”,所以是家里最瘦弱的一个。

奶奶有四个孩子,爷爷去世后,她就轮流住在四个孩子家。后来因为房屋拆迁和其他变故,我和父母又搬回了奶奶家住的小区,这样一来,奶奶的四个孩子都住在了同一个小区里。

奶奶的两个女儿每次接奶奶去自己家那天,都会请奶奶下馆子搓一顿,算是“接风宴”。每当这时,奶奶都会叫我一起。我记得吃过一次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的田螺,也是在奶奶的“接风宴”上。回家后我兴奋的跟父母讲诉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逐渐阴沉的脸色。忽然,她站起来怒吼道:家里没饭吃吗?要你去人家哪骗吃骗喝!传出去跟爹娘虐待你一样,既然这么喜欢吃别人家的饭还回来干啥!跟别人过去吧!说话间,母亲已经作势要将我推出家门。而全程坐在一旁的父亲只是念叨着:算了算了,又不是经常去,消消气。但母亲吵的更凶了。后来,父亲不做声了。仿佛心照不宣一般,从我刻意回避奶奶的接风宴,他们也都没有再邀请过我。再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学,越走越远。

我记得上大学二年级那年,仿佛一夜间街头巷尾流行起了吃麻辣小龙虾。那时候有个男生追我们宿舍的一个女生,隔三岔五就会请我们全宿舍吃饭。点麻辣小龙虾时也必定会再来一盘炒田螺。我去过几次之后,便找借口不再去了。

后来再吃炒田螺是去了深圳工作的那几年,当时交往了个东北男朋友,他很喜欢在夏天的夜晚坐在路边摊上吹着风吃炒田螺喝啤酒。深圳的夏天特别长。他会细心的帮我把螺肉拨出来,去掉尾巴,放在盘子里,而我也丝毫不用担心会被刺伤手。后来,我们都不忙的时候,也会手挽手去市场买来新鲜的田螺回家自己炒。东北菜的味道很重,重到掩盖住了我对炒田螺的畏惧。我很喜欢用浓郁的汤汁拌饭,他也曾问过我是不是不喜欢吃炒田螺。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早已习惯了别人不要的才轮得到我。

如果没有后来那些变故,我想我会和这个高大阳光的男孩走进彼此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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