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仍然,日子就像流水一般流過歲月,流進了新年。

包租婆今天穿上了嶄新的羊絨大衣,聽說這還是她媳婦去上海時給她捎回來的,顏色有一點鮮嫩。但是穿在包租婆身上倒還搭配,畢竟她是見過世面的人,所以,就算是穿這樣與她年紀不相仿的衣服,也還是能夠駕馭。因此讓人看了並不覺得很扎眼,倒是反而覺得她年輕了許多。不過有時,她的丈夫在聽到別人嬉笑地誇讚她時,也會有意地挖苦她說:“老紅霞變成小紅霞了。”於是她聽了就會詬責道:“個老東西也變得不正經了。”然後又會隨口說到一句:“那媳婦好心買的衣服我不能不穿哦!”這好像是在解釋她為什麼要穿得這麼鮮嫩的了。而也是那一天,我才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叫紅霞。但姓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的丈夫姓張,所以那幫租客有時也會喊她叫張老板娘。

張老板娘在除夕前的一天晚上請大夥兒吃了一餐飯,就在三姚村對面的小飯店裡。她也請了我還有我的朋友們,但是她沒有叫“聰明男”一家。我問她為什麼不一起叫上。她說她煩他們;又說“男的不是個東西,女的也不是個東西”;又說“過完年房子就拆了,我看他們去哪裡住?”好像非常得痛恨他們。但有時對於“聰明男”,她又會流露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哀怨之意。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搞得就像“聰明男”是她的什麼人似的。所以有一次我問她:“你這麼討厭他們,幹嘛還讓他們住在這裡呢?你不租房子給他們就是了。”

但包租婆嘟囔了兩句,我沒太聽清楚,只聽到好像似說,“不出房租,早知道撵家去了”;還是“不住房子,就遲早死哪去了”。而當我再問時,她卻說:“反正過完年房子要拆了,他想租也租不了了。”

後來我在那個“精神病”家拍攝時,他的老媽媽跟我說,“聰明男”是包租婆丈夫的堂弟。她開飯店時,“聰明男”就在她家了,已經住了七八年了。還聽說,“聰明男”以前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兒子,後來都被車撞死了。就是在他們村要徵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老婆去學校接小孩,在大馬路上被車子撞死了。

難怪我那天聽包租婆問“聰明男”撞人的事個處理好了?並且好像還談到了錢不錢的事情。我當時以為是“聰明男”騎電動車撞人了,根本沒想到是他老婆孩子被車撞死了。而且還聽說,他的這個案子,一直到今天都還沒有結案。這算起來應該有兩三年了吧?怎麼一個車禍那麼難解決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可能與經濟賠償有關係吧?當然,這是別人的傷心事,我不便去問。不過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估計事情已經到頭了。

包租婆的樓終於要拆了。她那天一早就來到了現場。她依舊穿著媳婦為她買的大衣,就像一株青嫩的木樁站在樓對面的土坡上。

她沒有吵,也沒有鬧。只是板著臉看著眼前的一切;而土坡上的油菜花也像她一樣,默默地在這空曠而骯髒的環境中綻放著。儘管在別人的眼中,這不是風景與風景的去處,但是,她們看起來依然是那麼的美麗。

在她的樓房的後面,一輛吊車正伸起它長長的吊臂,緩緩地一直伸到教堂的十字架處。然後,她看見有幾個火柴頭模樣的人站在吊臂頂部的吊籃裡往十字架上撥弄著什麼。她不知道教堂的十字架怎麼了?或許是壞了吧?她想。突然她又看見,他們在十字架的底部點起了火。過了一會兒火光熄滅了,而十字架也隨之被慢慢地吊了下來,因此她確定十字架是壞了。

現在是拆她的樓了,畢竟拆與維修不一樣。維修還需要幾個工人,還要有吊機。但是拆只要一輛挖掘機,一個工人就可以了。

她看著它,看著那輛機器伸起的鐵爪就像一把無情的蒼蠅拍,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樓上,然後隨著塵埃的揚起,傳來一陣“轟轟”的悶響。

這可是她耗費了半生精力建起的王國呀!而今天,就在這一爪一爪地拍打之下,灰飛煙滅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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