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五歲的那年,外公因病住進了醫院,媽媽安排我到養老院去陪伴患有中度老年癡呆症的外婆。那時,我還曾被外婆誤認為是個“小偷”,儘管心中有些委屈,但看到外婆的可憐模樣,作為外孫女的我,又怎麼忍心拋下她不管呢?

外婆和外公雖然有三個子女,但舅舅已去世,媽媽要留在醫院照顧外公,姨母又恰好到了國外旅遊。因此,我答應媽媽,在白天(早上十點至傍晚六點)去養老院陪伴外婆。

為了避免再次被外婆誤會,每次離開前,我都會讓她清點她的錢袋子,並用微信語音報告金額。這樣既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也可以向家人們交代我的探訪記錄。這個方法很有效,外婆再也沒有無理取鬧了。

然而,她還是會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同樣的問題:“外公去哪兒了?”雖然我已經回答過無數次,但她似乎總是記不住。於是,我拿出一張紙,寫下了答案,每次她問起,我就把紙遞給她看。

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就能按照媽媽的指示,開始有條不紊地提醒、幫助外婆完成洗澡、吃飯、睡覺和散步等日常活動。

其中,睡覺和散步是外婆最喜歡和最排斥的活動,就像魚兒離不开水,卻又總是試圖逃離。

外婆散步,猶如一場拉鋸戰:走二十步吧,你便可以回到床上睡覺...不行,不行...那十步可以嗎...

至於洗澡,外婆是在被“逼迫”的情況下完成的:外婆,洗澡的時間到了...現在又不熱,為什麼每天都要洗?你說留下來陪我,得說到做到...

另外,外婆的吃飯時間比其他人要長,長達一到一個半小時。每當她吃飯,我準會催促她快一點:外婆你快點呀,菜都涼了。

然而,自進入養老院,我就與世隔絕了,那些空閒的時間讓我感到恐懼,特別是午睡的時候,這裡異常安靜,連丁點蚊子聲都聽不見。我試圖拿起手機消遣時間,可無論是刷視頻還是打遊戲,我都無法集中精神,不到半饷便會自動放下手機。

為了緩解焦慮,我四處找茬,我發現浴室的坐廁的廁板上沉澱著一灘灘暗黃的尿跡,窗戶的窗框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黑洞。我致電媽媽,講述了尿跡和黑洞的情況,並詢問護工搞衛生的時間。媽媽告訴我搞衛生時間大約是下午的三四點鐘,窗戶上的黑洞有可能是白蟻築巢造成的。

下午三四點,我叫住了一個年輕的護工,要求她進屋搞衛生。她聽罷,便略用拖把拖了一下屋子。接著,我得寸進尺,讓她洗洗坐廁的廁板,她沒有拒絕,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務,然後怯生生地離開了。因為護工容易使喚,我便按鈴示意服務人員到來處理白蟻的事。

(這個養老院共有六層,每一層都設有一個服務台,每當老人有需要,可以按房間設好的門鈴,原則上,門鈴一響,服務的人员就會前去對應的房間查看情況。)

只是,這次門鈴按了許久也沒得到回應。著急的我,直接奔向服務台尋求幫助。可也找不到任何的工作人員。遲疑之際,突然一把兇狠的聲音,猛力衝擊著我的耳膜:你要找誰?!我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發現是一個坐在輪椅上、被五花大綁的老婆子。她正坐在服務台旁邊的位置,用一雙凌厲的眼睛注視著我,像是要掙脫捆綁,跟我發生肢體衝突。由於當時周圍沒有別人,我沒法向他人求助,而且我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女,處於下風,所以迅速地逃離了現場。

直到第二天踏入院舍,我才與服務人員碰面。未等我提出要求,她先聲奪人地說道:“你外婆的老人癡呆症已達到中級程度,很不樂觀,需要提升護理級數...” “我只是晚輩,只負責過來陪伴外婆,平時是外公做決定,等他出院你們跟他聊聊...”院舍提升護理級數意味著加錢,我的確不能做決定。我想,對方有求於我,又隨即提出了清理白蟻的要求。

意料之中的是,那人爽快答應下來,並承諾安排院舍的維修人員前來解決問題。可是,半天過去了,對方仍沒有兌現承諾,維修人員始終沒有前來。我不斷催促,得到的回覆全是讓我耐心等待。

直到下午5點,前台才帶著維修工走進了外婆的房間,不過他們抬起了“威風凜凜”的步伐,還擺出一副傲慢的做派。只見,維修工直接用白色油漆封住了外露的白蟻洞,然後直接往門外走。我本想感謝他的幫忙,可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問前台何故,前台的臉色愈發暗沉,她往外婆那看去,直著我問道:“林姨(院方對外婆的稱呼),這女孩是你什麼人?”外婆平日蒙圈的腦瓜子,突然覺醒:“她是我親孫女!”外婆的回答讓前台喉嚨貌似被什麼卡住了,她無言以對,只有灰溜溜地跑了。

下午6點,我準備離開養老院回家。外婆突然叫住我:“詠詩,我害怕,別丟下我..晚上別回去了,陪著我...”看到她那麼可憐,我心軟了,我跟她說:“要不我帶你回我家吧。”外婆立馬迅速坐了起來,彎腰去拿床邊的鞋穿上。

“等等,我得先跟爸媽商量一下。”我穩住情緒,打電話跟爸媽報備了一下。沒想到,爸爸堅決反對外婆來我家暫住,他認為接外婆回家會打亂媽媽娘家的秩序,其他家人會把照顧外婆的責任都推給媽媽。無論我怎麼懇求,爸爸的態度都很堅決,我只好拒絕外婆的請求。

“外婆,我爸說不能接你回家!”因為沒能說服爸爸,我生氣地把火氣撒到了外婆身上。

“你們...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老人的?!”外婆不滿意,試圖發脾氣,想讓我感到愧疚。

我原本的好意,卻意外捲入了爸爸和媽媽娘家的紛爭,我感到委屈,於是,把矛頭指向了在國外旅遊的姨母:“為什麼姨母和姨父不來幫忙?!”外婆最疼姨母,聽到我這麼說,她眨了眨眼,眼眶泛起了淚光。

看到外婆要哭,我感到很惭愧,趕緊閉上嘴巴。幾分鐘後,我輕手輕腳地往後退,嘗試離開房間。

“就這樣走了?”外婆像是個幼兒園裡沒被家長接走的孩子,無助地看著我離開。

“明天再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就是豬八戒!”我承諾外婆明天再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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