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想,他居然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他傷傷心心地哭了。不是為自己從此成了殘廢人,是為在那次執行任務中犧牲的36位戰友。

    他一瘸一拐地去了墓地,一遍又一遍向烈士們發誓,“老戰友、老首長,你們犧牲的時候,年齡最大的也沒超過40歲。祖國和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我陳茵也永遠記著你們,你們好好安息吧。只要我陳菌活著一天,就給你們當一天的守墓人,這一輩子再不離開西藏了……”

    就為“這一輩子再不離開西藏”的誓言,他對所在部隊的領導隱瞞了“殘廢”情況,以至後來一茬又一茬的領導根本沒有覺察這個問題。直到1992年,成都軍區衛生部為填發統一的“殘廢證”,才在西藏軍區總醫院的資料中查出了這個“高級別”的殘廢老軍人。人們除了萬分驚訝,更多的是敬佩不已。

    在1959年至1992年這33年中,他拖著殘軀跑遍了西藏的76個縣和每一個邊防哨所,行程20多萬公里,並且每到一處都自己約法三章:一是不要專車接送;二是不吃小灶,與戰士同吃;三是每頓飯按規定交伙食費。他怕別人知道自己是“殘廢”人,但他內心卻十分需要別人的理解和幫助。對於一個“殘廢人”來說,他理當不會因此而無地自容,更不會因此而形成個性的欠缺。然而他一次次地忍住了。實在忍不住了,就到烈士陵園裡去……拔草,跟長眠地下的老戰友和老首長們握握手。握著。緊緊地握著。握成一支默默忍受的歌。

他在藏工作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住的50年代修建的土坯房,並且只有2間。軍區領導多次要他搬進新房,都被他一次又一次地讓給了別人。他說,“這些土坯房都是當年‘老西藏’們自己動手蓋起來的,住在裡面怪有感情的,心裡也踏實。”

我能理解他的這種“懷舊”心情,但一直很奇怪他的房間擺設——每隔一米不是放個小凳就是放把椅子。這時候他才向我解釋,那是由於每到冬季他就四肢麻木,被折磨的時間長達一個多月。在病發之前,他已備好了乾糧,擺好了椅凳,這樣不用出門,別人也不會知道,自己以手代腳在屋裡“自由”行走。

    當然,這個世界似乎還沒有出現過獨來獨往、不需要他人理解與幫助的強者。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一道籬笆也要三棵樁。強者也食人間煙火,也會遇上七災八難,如果拒絕別人的幫助,也許就永遠走不出困境。他深情地說,自他殘廢以後,給他最大幫助和溫暖的除了愛人張先瑤,就是藏族群眾了。

    那是1975年,他第6次去珠峰拍照。當他攀登到海拔6000多米的高度時,天氣驟變,暴風雪鋪天蓋地卷來,他進退不得,只好躲進了一座冰塔林。一天一夜過去了,他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心想,這次可真的要“革命到底”了。突然,一聲聲焦急的呼喊聲由遠而近地傳來,原來是一位藏族老人領著鄉親們趕來營救。死裡逃生的他,至死不忘那位藏族老人的名字——白瑪。他還記得1980年的那次,為了取得泥石流的圖片資料,他爬到海拔5000多米的通麥泥石流發源地拍照,不料泥石流傾瀉時形成的巨大氣浪將他掀到山下,摔成重傷,也是多虧藏族群眾的幫助才使他得以及時搶救。像這樣的事還有好幾次,每每提起,他都要感慨一番,“藏族人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第三次生命……我今生今世都無力回報。”

    事實上,他始終記著藏族的一句話,叫“知恩要圖報”。1985年10月,藏北地區遭到百年未遇的特大雪災。大草原上白茫茫一片,積雪厚達50多公分。饑寒交迫的牛羊撞在一起互相啃吃身上的毛絨,其狀慘不忍睹。不到2個月,已有幾十萬頭牲畜一批接一批地死去。

    為把災區情況真實地報導出去,他背著照相機和乾糧趕到抗災第一線。在攝氏零下42度的氣溫下工作數日,記者們無法忍受,紛紛散去。唯有他這位“殘廢記者”還堅持在那裡,跟救災組的同志一起,白天黑夜地繼續尋找失蹤80多天的一百多戶牧民。雪地上,只要發現遠處有黑點,他便要聲嘶力竭地喊上一陣。儘管黑點往往是些死去的牛羊,但他仍要趕到跟前看個仔細。他焦急地在風雪中向遠方傳遞心聲,“牧民父老兄弟姐妹們,我們這就來了,你們可要堅持住呀!”

    當人民空軍的“黑鷹”直升機趕赴災區後,他又每天跟著直升機東南西北地四處尋找牧民。找遍每一個黑點,找遍每一頂帳篷,找遍每一處哪怕有一息尚存可能的角落。雪域深處,直升機上百架次地起落,救災組成員上千次地呼喚,令天地愧疚無顏。

    終於,直升機在靠近阿里的無人區發現了真正的“黑點”。一個、兩個、三個……,星星點點的“黑點”被一個個地全部找到了。絕路逢生的牧民們悲喜交加,有的淚流滿面地跪在雪地上磕頭不止;有的伸出雙臂仰天而泣;有的跌撞著撲向飛行員和救災組成員,緊緊抱住不放;有的拿頭抵在“天兵天將”的懷裡連連擺動……。“殘廢記者”第一個拍下了這一幅幅激蕩人心的場景。他把身上僅有的幾塊壓縮餅乾塞到牧民手中,把衣兜裡裝的水果糖分發給牧民的孩子。一個小女孩是餓急了,連紙帶糖一塊兒嚼。他心痛地一個勁掉淚,“對不起,對不起,爺爺這次糖帶少了……。

    牧民爭先恐後地給親人們敬獻“紅哈達”——非常漂亮的紅狐狸皮圍脖。親人們絕不收。怎麼可以收呢?牧民在那樣危難的日子裡都隨身帶著它。一個牧民急了,乾脆把自己頭上的狐狸皮帽摘下來,硬扣在“殘廢記者”的頭上。“這可萬萬使不得,你不要感謝我們,是黨中央、中央軍委首長派我們來的……”。聽他這麼一說,牧民激動得指著他手裡的照相機,“那你照相吧,多照點,拿到北京去給毛主席看,就說我們藏族牧民感謝他老人家啦,感謝黨中央的‘大本不拉,’ (大首長之意)啦,感謝親人金珠瑪米啦,……”

    牧民爭先恐後地給親人們敬獻“紅哈達”——非常漂亮的紅狐狸皮圍脖。親人們絕不收。怎麼可以收呢?牧民在那樣危難的日子裡都隨身帶著它。一個牧民急了,乾脆把自己頭上的狐狸皮帽摘下來,硬扣在“殘廢記者”的頭上。“這可萬萬使不得,你不要感謝我們,是黨中央、中央軍委首長派我們來的……”。聽他這麼一說,牧民激動得指著他手裡的照相機,“那你照相吧,多照點,拿到北京去給毛主席看,就說我們藏族牧民感謝他老人家啦,感謝黨中央的‘大本不拉,’  (大首長之意)啦,感謝親人金珠瑪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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