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楠緒子的情緣擦肩而過,漱石認為只有找像母親千枝和嫂子登世那樣的富於母性的女子為妻。不幸的是鏡子不是那樣無微不至、包容關照夫君的女子。鏡子那種直來直去性格從整體上看非但沒能治癒漱石的心靈創傷,反倒使傷口愈發擴大。漱石以楠緒子為標準女性,當然這也是充滿了理想性和幻想性的楠緒子。

楠緒子和保治兩情相悅後,寶治介紹楠緒子跟漱石學文學,兩人再度聚首,隨之情感也得到了昇華。從楠緒子的作品《常春藤》和《一夜》中可窺見漱石遠去松山的微妙內因。其後楠緒子創作的諸多作品與漱石的作品交相相映。兩人通過作品,有意識的有時是無意識的秘密地對唱著戀歌。

東大裡以夏目漱石作品主人公命名的三四郎池

貓塭和貓的死亡通知書

楠緒子的《金表》揭載於1900年9月號《明星》。1906年出版文集《晴小袖》時改題為《霜夜》。漱石可能讀過這篇小說。《金表》的女主人公藤子的婚事已定,她為了安慰戀慕自己而失戀的堂兄數男,霜夜裡痛苦分別時,送他一塊金表留念,“冷風冰凍了青年的熱血,閃閃的金表在霜夜中留下了長長的 哀怨”。

柳田泉《已逝文人獨談議》(1934)指出楠緒子本是個虛榮心盛的人,她理想的丈夫除了後來的大塚保治,還有個合適的人選,就是漱石。她好像專情於二者之一,處理得很妙。

《金表》中藤子對數男說“你將這金表看做是我,看做今夜的紀念,永遠帶在你身邊”失戀的數男答“如果這樣,我高興地接受,每天每夜,我都認為這就是藤子。”漱石痛苦地認為,數男的態度像個柔弱的娘們。對於楠緒子塑造的數男,漱石既生好感又有屈辱。故在《虞美人草》中採用將金表摔到暖爐的大理石的描寫。漱石認為楠緒子“是標準的女性,總是為其心動。”雖如此,漱石又尖銳批評她的利己主義和女王式的強烈虛榮心。

漱石的屈辱感還與保治盡早獲得博士學位相關,博士學位、金表在他內心極為複雜。明治三十九年(1906)秋,夏目漱石給弟子的信中寫道:“只汲汲於眼前,故不能進。如此苦於當不上博士,苦於當不上教授,乃為一般。百年之後,成百博士化為土,成千教授變作泥。我是想以吾文留傳百代之後的野心家。”不知這句話是否與保治博士有關?

楠緒子在《客廳》中寫道“思念還是和往年一樣……當時打骨牌之後的歸途按約言一路同行。在鋪滿清爽月光的雪中必須擇路而行在狹窄小道上沉默地互相靠近走著手指尖似乎要互相碰觸了。再差一點就要手握手了。”這是描寫心照不宣、以心傳心、相思相愛的男女懸離十載後重逢時的心靈悸動場面。顯然楠緒子在描寫自己和漱石青春時代的回憶。

小宮豐隆,夏目漱石門下“四天王”之一

漱石弟子小宮豐隆在《漱石與戀愛》中說道“戀愛是漱石的作品與生活的樞軸不掌握不理解漱石的戀愛理念之人會把漱石的作品與生活都僅僅看作無意義無生命的饒舌的堆砌。”他還說“我在大學畢業前後常去漱石家常遇見楠緒子二人的神情總是很美的。”小宮話語隱含著讚歎恩師與楠緒子之間是少見的柏拉圖式戀愛。同是漱石弟子的芥川龍之介則與小宮豐隆看法相左,據說他曾恨恨地說:既然感情至深,為何不採取更積極的態度,或者通姦,或者情死呢。

保治對於漱石來說既是同學友人、又是情敵,當然還是文學素材,《我是貓》裡的美學家迷亭,原型即是這位大塚博士。《心》最引人注目的是K和青年保治十分相似,《心》中的“先生”有著驚人的聰明頭腦而沉默寡言、具有求道精神和脫俗風格的K其原型只能是保治。成長於明治時代的保治恐怕像K一樣他原本認為戀愛影響求道是可恥的事。保治是個極聰明的人物,他後來也得知“漱石對楠緒子的情感”,所以也曾不斷提攜過漱石。

《こころ 》(心)初版封面

應該說楠緒子十分仰慕漱石的,漱石對楠緒子也是念念不忘。漱石《玻璃門內》(二十五)這篇是對她不滅的追憶。據說保治博士讀了這篇後說:“好不容易漸漸忘卻了這傷痛,看到那些文字則更加深一層懷念。”

漱石有一天撐著綠褐色洋傘,在空無一人的彷彿被誰用水沖刷過的小路上,無目的地散步。他路過一個叫日蔭町曲藝場,看到大篷車上坐著一位女子,女子白皙的臉深深地印在先生眼中,不覺出了神。美人向先生禮貌致意,這才意識到她是楠緒子。過了好幾天先生與楠緒子見面時還坦誠地說:“我看到那樣的美人,心想莫非是哪里的藝人。”楠緒子臉色有些緋紅,但是毫無不快地接受了先生的讚美。又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楠緒子到早稻田找先生,不巧先生正與鏡子夫人吵架,楠緒子同鏡子夫人談了十分鐘便離去。為了這事,覺得怠慢,先生此後還去西片町專門致歉。

楠緒子在明治43(1910)年陰曆十一月九日傍晚,她丟下三個女兒與即將兩歲的兒子,在大磯的別墅內因病故去,終年36歲。如今在東京田端的墓地,漱石長眠在雜司谷陵園,楠緒子的墓也在這裡,百年後遙望彼此。為了悼念英年早逝的楠緒子,漱石曾吟過一首著名的俳句:“所有的菊花,盡悉拋入棺木中,難慰哀悼情”。

雜司谷靈園 夏目漱石墓

漱石的《夢十夜》(第一夜)在我心頭油然升起。書中那位留下一句“請等我一百年”後便撒手人寰的女子與長眠於墓中的才女,自然而然地在心中合二為一。小說最後這樣寫道“潔白的白百合沁人心脾,露珠從上方啪嗒滴到花上,花兒因著自身的重量,顫巍巍地搖晃。我伸出脖子,去親吻那冷露滴中的百合花瓣,當臉從花朵移開,無意中憋見遠方的天空,一顆晨星獨自閃爍。這滿一百年的日子已經來到!”

修善寺

修善寺大患:1910年6月16日,漱石被診斷有胃潰瘍,6月18日住院,8月6日從東京出發去修善寺養病。後病情惡化,在修善寺漱石共吐血三次,第三次吐血500毫升之多,三十分鐘不省人事,之後又在病床上躺了半年。

修善寺溫泉的旅館湯回廊菊屋,夏目漱石曾到此地療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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