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時任瓦鉢鄉書記的彭初羅爾吉,代表全鄉群眾給徐向前寫信,匯報革命老區的發展建設情況。當年全鄉的群眾為紅軍熬製了5千斤土鹽,並且自帶乾糧,將土鹽一筐一袋地背到澤旺頭人家,送給紅軍。紅軍不僅拿這些土鹽食用,還用於傷員的手術消毒。

在蘇朗彭初家的小小展覽室裡,我見到了當年藏族群眾為紅軍熬製土鹽的“原始工具”,我不禁一遍遍地撫摸,像撫摸到了一雙雙粗糙的手,像撫摸到了一顆顆滾燙的心。我以為,藏族群眾熬製出的絕不是普普通通的土鹽,而是用心血熬製出的一種極為珍貴的情感黃金。

瓦鉢鄉的群眾早已不熬製土鹽了,但他們還在想念紅軍,還想為紅軍做點事,這是他們的前輩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一個幾乎固定的傳統觀念。可是,早已沒有紅軍了,即便有,也不需要土鹽了。怎麼辦?總得滿足一下他們的心願吧?彭初羅爾吉書記很會做工作,想了個好主意,他發動群眾捐獻當地有名的特產大蒜,還寫了慰問信,寄給邊防部隊。大蒜跟土鹽的功效差不了多少,既能食用,又能消毒。再說,解放軍也算紅軍的後代吧?從這個意義上講,送給解放軍也就是送給紅軍了。這下總該心滿意足了吧?想念紅軍的群眾歡欣鼓舞。

瓦鉢鄉政府所在地是黑水海拔最高的政府機構,整個鄉的土地質量差,小麥、青稞、玉米都不能種,以種土豆為主。人、畜飲水困難,山上只有一些零星散布的小小泉流,因此到了冬季,農民們還需到山上去把冰塊背回家化水飲用,就連彭初羅爾吉書記也要親自去背冰塊。

1994年,黑水縣被國家列為貧困縣,瓦鉢鄉的貧困程度可說是貧中之貧、困中之困。鄉政府在有限的條件下想了許多辦法,幫助農民脫貧。彭初羅爾吉書記帶領群眾修路,在河壩邊蓋房,把一些農民從高山上搬下來住,使他們飲水不再困難,還可以種點蔬菜改善生活。儘管如此,當地群眾的生活依然貧困,有的群眾還穿著政府救濟的舊衣服。但令我大為驚訝和感動的是,許多群眾並沒有因此心灰意冷,反而樂觀向上,因為他們還想着當年的紅軍,還想着當年紅軍說過的話:“將來會給你們帶來幸福的生活。”有的農民聽前輩說過,當年親眼見到許多紅軍穿的衣服都打了補丁,“紅軍首長”穿的衣服也打了補丁,毛澤東還穿草鞋呢。他們聽一個因病掉隊流落到瓦鉢鄉的老紅軍戰士董一春講過:“那個時候惱火得很,共產黨沒有錢啊。我們沒吃的,就吃牛皮的皮帶,太硬了吃不下,就放在火上面,烤一下再泡一下,當時我們穿的都是別人不要的爛衣服,不是軍服,花花綠綠的,啥子衣服都有。我們要自己打草鞋穿,鞋子爛了就光腳。打仗時用刀砍,沒有子彈了,也只有拿刀子砍。”

紅軍“千錘百煉不怕難”的吃苦精神至今被黑水的百姓傳頌,身穿打補丁軍服(有些穿花花綠綠衣服)、腳穿草鞋爬雪山過草地長征的紅軍是他們的榜樣,榜樣的力量是他們貧困生活中的重要精神支柱。提起老紅軍,他們充滿了感情。有位農民說:“紅軍很好啊,我們現在沒人像紅軍那樣穿打補丁的衣服,也沒人穿草鞋,穿的也好,吃的也好,還是紅軍給我們帶來的……紅軍很好啊……”

“紅軍很好啊”是黑水人民心中的一支歌,歌中滿含著他們對紅軍的懷念之情。我想起我們解放軍藝術學院原政委傅庚辰創作過一支歌,叫《映山紅》,這支歌至今還流行於大江南北。蘇朗彭初的妻子索朗俄滿也會唱:“若要盼得哟紅軍來,嶺上開遍哟映山紅……”

我好奇地問:“你們這裡有映山紅?”蘇朗彭初回答說沒有。我跟著蘇朗彭初來到他家三樓的大陽台上舉目觀望,遠遠近近都是鮮鮮的綠色,並沒有見到一點如“映山紅”那樣的紅色。蘇朗彭初笑著把我領到他設在三樓的“辦公室”——他在前幾年創辦了“黑水上蘆花紅色文化傳播有限公司”,這間屋子的門上貼著習近平主席及夫人彭麗媛的照片,屋內擺設簡單之極,陳舊的桌子旁有一個同樣陳舊的書櫃,櫃裡擺滿了書,靠左的牆邊有一個大木板,上面堆滿了書。細看,全是些關於紅軍的書。蘇朗彭初告訴我,這都是他這些年到處收集來的,有朋友送的,有作者送的,有將軍送的,但更多的是他在文物市場淘回來的。他無論去到哪個文物市場,每次都會細細尋找跟紅軍有關的舊書。他說,“這都是紅色文化,我喜歡。”他還從書堆裡拿起一本書對我說,“我很喜歡這段話”,並且一字一句地認真念給我聽:“對歷史無知的人,沒有真正的信仰而言;沒有信仰的人,不可能擁有美好的理想,不可能擁有胸懷崇高的情感,也就不可能擔負起任何責任。用欲望文化代替歷史教育,足以使一個國家的青年被腐蝕,使一個民族的希望被毀掉,使這個國家和民族永世萬代地被奴役。鑒於此,我們呼喚歷史,換回那段屬於上世紀的‘紅色’歷史,換回那段炮火硝煙、顛沛流離的歷史,換回那沖天的狼煙留下的悲壯回憶、歲月年輪沉澱的斑駁痕跡。歷史不應該被忽略,更不應該被遺忘,牢記那段革命戰爭年代的紅色歷史更是責任……曾記否,當草鞋與意志丈量出來的兩萬五千里穿越一個偉大民族五千年的榮辱興衰,革命的火種被一路播撒、一路點燃。人跡罕至的雪山、荒無人煙的草地被鮮血浸透,襯映出一段光輝的里程;萬水千山早已被遠遠地拋在身後,一輪紅日在黃土高原磅礴而起。滿目瘡痍的河山在1936年10月溫暖如春……”

蘇朗彭初深沉地念著,彷彿就要將這間光線不足的“辦公室”念得溫暖如春。我蹲下來,尋翻著堆積在大木板上的“紅色書籍”,感慨萬千:“這就是映山紅,是蘇朗彭初費盡心思、不辭辛苦採集來的朵朵映山紅呀。我們人總有一天會凋零,但這些映山紅卻會盛開千秋萬代。絕對會。”

值得蘇朗彭初感到榮耀的一點是,在所有人寫的關於紅軍的書籍裡(包括作家、記者、老紅軍、老紅軍後代、政府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寫的),幾乎都離不開紅軍在他家鄉蘆花寨發生的事情。我隨手拿起一本老紅軍的回憶錄,隨便翻開一頁便看到這樣的文字——

總部考慮到前面糧食更加困難,命令各單位儲糧秣十天,所以割麥(青稞)成了當時的緊急任務。

每天早晨八時,各連隊就集合,整隊向能夠收割的麥地出發,紅軍指戰員一群一群地奔向指定地區,投入割麥的勞動。大家雖然腹內是一個半飽的狀態,但都是興致勃勃,歌聲不斷地響遍田野。

朱總司令也走過來同戰士們一起割麥。他素來愛好勞動,在井岡山時期,他用那條“朱德的扁擔”同戰士們一起,從山下往山上挑糧食。現在雖然又添了幾歲,但是仍不甘示弱,他把麥子割下以後,還從一、二十里路的地方挑五、六十斤回來。他的模範行為對大家影響極大,有些幹部只挑回四、五十斤,對比之下都感到不好意思。當時年紀最老的徐特立同志也來幫助弄麥子。因為等著下鍋,所以有時麥子挑回來之後,大家用雙手把麥穗簡單地搓幾下,就煮著吃。

周副主席是搓米的能手。還在貴州地區,他就帶頭用兩塊瓦片搓穀子,保證了部隊有飯吃。他雖然工作很忙,這次也搶著弄麥子,對大家鼓舞很大。

黑水蘆花鎮還算比較有糧食的地區,我們在這一帶,除了自給之外,還供應前線部隊。如有的團遠遠伸出,靠近敵區,在雪山糧盡,挨餓受凍,已至山窮水盡,急電求援,就必須組織力量,冒著風雨趕運糧食去。軍委在蘆花城設了個籌糧委員會,擔任籌集六十萬斤糧食的任務,為此,組織了人力,在幾個出產糧食的地區,分頭籌糧。

我們在瓦鉢梁子籌集了不少的糧食……除了籌糧外,我們還在這裡分三個地區熬鹽,每天能出點鹽也解決了部隊的一些困難。

這許多糧食,我們組織了藏民運糧隊,運到蘆花,或其它需要的地方。參加運糧隊的藏民都很積極,不要報酬,自帶“糌粑”路上吃。許多藏民從遠道來背糧,群眾都不願意我們離開,依依不捨……

點讚的用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