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治時代,一般人心目中的小說家形象卻是另外一種樣子:在陋巷的斗室裡,背對著破拉門,坐著一個愁眉緊鎖的男人,他一面連聲哦嗽,一面伏案奮筆書。多虧父親在專門從事寫作之前,己是一個有固定收入的教師,所以生活花銷方面,比當時其他的作家稍好些。

但在他成名之後,也仍然買不起一所自己的住宅,一輩子都住在租屋裡。不管是最初寫小說《我是貓》時千驮木的住所,還是以後西片町的房子,以及父親去世前住的早稻田南町的居室,按現在的住房標準來看,只不過是二、三流的公寓房間而已。在那個時代,只有有錢人家才有洗澡間和電話。而我家直到父親晚年才有家庭浴室。在那以前,我們全家都是在公共浴池洗澡”。

夏目漱石子女合照,漱石有六個孩子,筆子(長女)、恆子(次女)、榮子(三女)、愛子(幼女)、純一(長子)、伸六(次男)。

所以漱石一生的生活不算寬裕,大概因子女多,為家計所累,但比起在貧窮中煎熬的樋口一葉來說,肯定是好得多。筆子為夏目漱石長女,後來隨丈夫松岡讓改姓,這位松岡讓在一高時期與芥川龍之介、久米正雄是同窗(三人皆為漱石的弟子),後來松岡成為漱石的女婿。據說久米正雄當時也極有可能成為漱石的女婿,漱石最早看好久米,勝於芥川。1917年,久米曾在《新潮》雜誌上發表小說,暗示已與筆子訂婚,引起筆子母親(鏡子夫人)的不滿,恰好筆子對松岡讓有意,所以此婚事成為泡影。久米對此耿耿於懷,到處發泄自己的怨恨。

夏目漱石《山上有山圖》,大正元年壬子十一月

上圖左為結婚前的塚本文,上圖右為兩人的結婚式照片,下圖為大正十五年時與長男比呂志、三男也寸志

在大多記述中,久米作為芥川的親密好友的身份出現,1920年久米與芥川、菊池寬、宇野浩二等前往京都大阪一帶巡迴演講。1927年芥川自殺之前給久米留下《給一個老友的信》,並托付給他頗多的遺稿,芥川自殺後,久米宣讀《給一個老友的信》,隨即家屬與親友為芥川守靈。

芥川與久米的深情厚誼自不待言,他與松岡也交誼不淺。據說有次芥川去看望松岡讓,進到租來的小屋,松岡睡意正濃,旁邊放著熬夜寫的劇本,仔細才發現松岡的臉上彌漫著淚水,芥川怔而不語,眼淚也流了出來,想起自己寫作時的寂寞和困苦,芥川沒叫醒松岡就離開了,外面刮著大風,他再次下定為文的決心。寫作就該承受孤獨,永不磨滅對理想抱有灼熱的希望。

漱石如何提攜門下弟子

明治三十九年(1906)搬到西片町的新家,開始有許多友人弟子相繼聚集。嵐山光三郎在《餅乾老師》如此追述,漱石的弟子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

“酒品不好的鈴木三重吉、一次要吃六塊炸豬排的內田百閒、把夏目家當作自己家一樣的小宮豐隆、自己出錢叫外送西餐的高濱虛子等等,濟濟多士。由於每天應接不暇,只好把會客日規定在星期四。即使如此,仍有野上豐一郎、森田草平、瀧田樗陰、野間真綱、松根東洋城、寺田寅彥,還是學生的芥川龍之介和久米正雄等人紛紛造訪。眾人齊聚時便舉行宴會,從川鐵叫來雞肉火鍋,飲酒作樂,鈴木三重吉總是酒醉亂性。三重吉喝醉後,雖然不會去招惹虛子或寺田寅彥,但是總是去糾纏熟識的小宮豐隆、森田草坪和年輕的內田百閒”。

漱石沙龍裡出現的後輩成就斐然,均成為大正時代教養派主峰。像此後創辦《赤鳥》兒童文學雜誌的鈴木三重吉、曾任法政大學校長的野上豐一郎及其作家妻子野上彌生子;作家森田草平、內田百閒、江口涣;文藝評論家、畫家小宮豐隆;思想家阿部次郎;哲學家和辻哲郎;創辦岩波文庫叢書的岩波茂雄;有“詩情畫意的科學家”之稱物理學家寺田寅彥;康德研究權威,做過戰後日本第一任文部大臣,學習院院長的安倍能成等等……

漱石弟子松岡讓、妻子筆子和他們的孩子

漱石對後輩的幫助和培養可謂下了心血,對有希望的年輕人免遭不負責任的評價和非難視為天職。他通過評論和書信或者利用刊物,盡可能挖掘新人佳作,對年輕作家嚴師益友慈母般親切關懷。他在1906年10月給若杉三郎的信裡語重心長地說:“我將為後進者披荊斬棘地開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建立供更多天才大顯身手的舞台奠定基礎”。漱石對於門生森田草平、小宮豐隆、野上彌生子及新思潮派的久米正雄、芥川龍之介等作家尤其關心,寫了大量的書信,對文為人、如何寫作都給予諄諄告誡。

青年作家中勘助的《銀茶匙》被漱石推薦到《朝日新聞》連載整兩年,要是沒有他的推薦,新人的小說幾乎不可能在大報上連載。

子規的門生長塚節,是位孝徒,同門的伊藤左千夫感嘆這種師徒關係,說“作為父子太理想了,作為師徒太有感情了”,長塚節在茨城鄉下得知老師子規去世的消息,立即來到東京,吊唁守靈,一直待到頭七。子規死後,他在《馬醉木》上發表多篇寫生文,漱石深為感動。漱石於1907年拋棄了大學教師“從容”的生活,在朝日新聞當了一名記者,開始了以文藝著述為生命的創作生活,先後發表了《虞美人草》、《三四郎》等主要作品。在1909-1911年《朝日新聞》開闢文藝欄,由門生森田草平、小宮豐隆協助開展文藝評論,扶植新作家。

《土》[日]長塚節 、《夏目漱石回憶錄》古吳軒出版社  鳳凰頤合

1910年6月,得力於夏目漱石的引薦,長塚節在《東京朝日新聞》開始連載《土》。此前,他因為發表在《杜鵑》雜誌上的幾篇紀行文與短篇小說得到夏目漱石的激賞,尤其是《佐渡島》,讓夏目漱石注意到了這位籍籍無名的鄉村作家。在夏目漱石眼裡,這個年輕人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靜氣質,少年老成、不追時好,也不刻意標新立異,只是憑藉真性情來追求藝術。夏目漱石說他見到長塚節好比“發現了新的農作物,總想昭告天下而後快,縱然今日文壇不認可這一新的風格、新的趣味,亦不辭慨然挺身而出為之倡導。只有如此,文壇才可以開闢新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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