蘩樓等位嘆茶記

炎炎七月，廣州的太陽真似一枚燒透的金幣，熱辣辣嵌在藍瓷盤般的天幕上。我這個地道廣州人，退休後喜歡時常去茶樓“一盅兩件”。今天星期六十一點多，來到北京路開了三個多月的蘩樓茶樓。一推門，冷氣夾住人聲嗡一聲湧來——電子牌上紅得刺眼的數字顯示：“等位：67人”。

沒想到等位在大廳，冷氣機“嗡嗡嗡”喘到震，都頂不住這麼多人氣。整個大廳逼滿等位的街坊，銀髮阿公阿婆、年輕情侶，個個好似蒸籠裡的蝦餃，額角冒汗，心口背脊都好似貼住一層薄濕氣。靚女服務員托住木盤在人堆中穿花蝴蝶般，遞上印著“蘩樓”的紙扇：“美姨辛苦了，扇下涼先啦！” 我接過扇，紙扇“啪嗒啪嗒”搖起，等位的燥氣都被這份人情味悄悄熨帖了少少。

兩個多小時的漫長煎熬終於到站。爬上二樓，眼前一亮，蘩樓真的是落足本錢復刻西關風情。樓梯轉角處，一扇縮微的趟閘門靜靜站著，原木滑軌溫潤，似在低語西關大屋的昔日莊嚴。二樓大堂寬敞，幾張厚重的酸枝木圓桌油亮沉穩，牆上最吸睛的是大幅工筆壁畫——幾位身著素雅旗袍的西關小姐，或拈花淺笑，或執卷凝眸，眉眼溫婉似水，背景是趟閘門和滿洲窗的朦朧景致。她們的眼神，似穿過時光煙雲，靜靜望著我們這班為飲一盅茶等破頭的後人，整個老西關的靈魂似乎就在她們的一顰一笑裡流轉。

再上到三樓，又是另一番天地！抬頭望，天花垂下不少仿真的綠藤和闊葉植物，郁郁蔥蔥，其間點綴著一串串金灿灿的假果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十足十金元寶掛滿枝頭。牆角還布置了幾棵逼真的散尾葵和龜背竹，葉片寬大翠綠，襯著滿洲窗濾落的彩色光斑，在茶煙繚繞、人聲鼎沸之間，硬是營造出幾分在綠蔭掩映下嘆茶的錯覺——這份“假的大自然”，生鬼又得意，正是廣州茶樓獨有的生趣和心思！

甫一坐定，當然先點碗驰名的荔灣艇仔粥！滾燙的粥一上桌，香氣先聲奪人。粥底綿滑如綢，一勺舀起，簡直是一幅微縮的水上人家風情畫：嫩白的魚片、爽脆的魷魚須、半透明的海蜇絲、金黃的炸花生、雪白的浮皮、嫩綠的蔥花，最重要的是那些靈魂薄脆！趁熱“呼嚕”一口，滾燙綿滑的粥底溫柔包裹住各種食材的鮮美爽脆，魚片的嫩、花生的香、薄脆的酥、海蜇的韌、魷魚的彈…鹹香鮮美在口中層層疊疊散開，一碗落肚，額頭微微沁汗，周身舒泰。這碗艇仔粥，真的是裝住整個珠江水的精華和西關早市的鼎盛煙火氣！

蘩樓的點心，絕對擔得起個“名”字！蝦餃皇皮薄透光，隱約看見內裡飽滿的粉紅蝦仁和點點筍粒，咬破瞬間鮮甜汁水湧出，蝦肉爽脆彈牙，好似在舌尖跳著生鮮的芭蕾。鮑汁蒸鳳爪酥爛入味，深濃的鮑汁鹹香醇厚，膠質豐盈，骨肉輕輕一吮即離，啖啖都是膠原蛋白的滿足。乾蒸燒賣黃澄澄的薄皮下，豬肉粒混合新鮮蝦仁，馬蹄粒恰到好處地添了份爽脆清甜，頂上那些蟹籽咬下“卜卜”爆開鮮甜，真的是味蕾上的豐饒交響！新鮮出爐的酥皮蛋撻，金黃酥皮細密如紙，一碰就簌簌掉屑，內裡蛋液凝若膏脂，嫩滑香甜直透心脾，吃完指尖都沾住牛油香。服務員又送來一籠雜糧糕，說是為撫慰食客等位時間長的焦灼心情，免費的。真有人情味。

幾籠點心落肚，再飲一啖滾燙的菊普，茶香清冽，正好滌蕩方才的濃腴。環顧四周，滿洲窗濾落的七彩流光，映著滿座食客老友記紅光滿面的笑顏。點心車“吱呀吱呀”穿梭，碗碟輕碰，人聲喧騰，與牆上穿越時光的西關小姐壁畫、頭頂閃爍的“綠蔭”金果奇趣地交融在一片茶煙氤氳裡。咦，冷氣似乎都順了些，那把紙扇早就擺在一邊不需要搖了。兩個多小時的焦灼等待，在蝦餃的鮮美、艇仔粥的滾燙慰藉、還有紙扇的人情味裡，絲絲縷縷融化，最終化作心滿意足的一聲輕嘆。

步出蘩樓，熱浪重新裹身。回望那塊在烈日下依舊氣派的鎏金招牌“蘩樓”，心中莞爾：這間新派老茶樓，真的是識得搞噱頭又識做人情。等位逼到全身汗？不緊要，有扇子送！裝修要懷舊？西關小姐壁畫夠韻味！想要自然？天花掛滿金果綠藤夠生鬼！兩個多小時，換一場舌尖和眼福的西關舊夢，值回票價。飲茶之道，原本不在急，而在那份堅定和閒情——等位的時光，有時也是嘆茶不可或缺的一味。得閒飲茶，等一等，又有何妨？最重要的是心夠定，肚夠空，等得起，食得落！


附：廣州方言字解釋表
1.  **的 (ge³)：** 的。
2.  **在 (hai²)：** 在。
3.  **是 (hai⁶)：** 是。
4.  **這麼 (gam³)：** 這麼，那麼。
5.  **沒有 (mou⁵)：** 沒有。
6.  **想 (nam²)：** 想。
7.  **表示完成或程度深 (saai³)：** 表示完成或程度深（辛苦了=辛苦了/很辛苦）。
8.  **頂不住 (ding² m⁴ zyu⁶)：** 頂不住。
9.  **擠滿 (bik¹ mun⁵)：** 擠滿。
10. **鄰居 (gaai¹ fong¹)：** 鄰居，街坊鄰居，泛指本地人。
11. **年輕 (hau⁶ saang¹)：** 年輕（人）。
12. **拿著 (zaa¹ zyu⁶)：** 拿著。
13. **給 (bei²)：** 給。
14. **妥帖 (wat¹ tip³)：** 妥帖，舒服。
15. **站著 (kei⁵ zyu⁶)：** 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