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童年歧視的起源與發展
從發展心理學角度看,歧視行為實際上是人類認知發展過程中的一個自然階段。德國弗里德里希-席勒-耶拿大學心理學系主任Andreas Beelmann教授指出:“兒童在大約三到四歲時開始對自己的性別感到優越,之後再發展到對自己的種族或民族的優越感。這在個性形成過程中很正常。”
這種“排序”行為背後,是兒童建立自我認同的心理需求。孩子們通過將世界分為“我們”和“他們”,來確認自己在社會群體中的位置。研究表明,兒童在學齡前時偏見的形成會不斷增長並在五至七歲時達到頂峰。隨著年齡的繼續增長,這一過程又會反向發展,即偏見開始減少。
認知簡化也是歧視產生的重要原因。兒童的大腦尚未發育完全,他們傾向於使用簡單的分類來理解複雜的世界。將人分為“胖子”“瘦子”“美人”“醜人”“優生”“差生”,就像給玩具分類一樣簡單明瞭。這種認知簡化幫助兒童降低世界的不確定性,但也為歧視提供了土壤。
更重要的是,兒童歧視行為往往模仿自成人世界。孩子們不是天生就知道“胖是醜的”“成績差是丟臉的”,這些價值觀大多從父母、媒體和社會中習得。一項研究發現,62%的兒童對體型的偏見直接來自父母的評論;45%的兒童對學業的歧視態度來自教師無意中的對比。
第二章:霸凌者的心理動機
霸凌行為遠非簡單的“壞孩子欺負好孩子”,其背後有著複雜的心理機制。根據中國政法大學犯罪心理學研究中心主任馬皑教授的分析,校園霸凌的典型成因包括四種:情緒性霸凌、態度性霸凌(歧視、看不起弱勢者)、需求性霸凌(如索要財物)和小群體霸凌(從眾行為)。
獲得權力與控制感是霸凌的核心動機之一。霸凌者通過歧視和欺負“異類”,獲得一種優越感和掌控感。薩爾米瓦利在研究中發現,校園霸凌者的心理通常有以下幾種特徵:認為自己是天生的支配者;認為自己處在整個群體的支配地位;相信群體中的其他人渴望被自己支配。
轉移自身痛苦是另一個重要動機。許多霸凌者本身也經歷著各種形式的痛苦——家庭問題、學業壓力、自我認同困惑。通過霸凌他人,他們可以將注意力從自己的痛苦上轉移開。河南省德育正高級講師李迪老師指出:“許多孩子的攻擊性行為其實可能是他發出的求救信號,只是作為成年人的我們從來沒有讀懂。”
小群體認同與從眾壓力也不容忽視。在一個小群體中,有的孩子會做出從眾行為,可能他本來並沒有欺負別人的惡意,但是小群體當中的“領導者”或其他人提出霸凌要求,為了能夠得到這個小群體的認同和接受,這個孩子也會積極主動地去做。
值得注意的是,霸凌者往往存在顯著的偏見,如瞧不起他人,歧視他人外表等等。從心理特質的角度來看,他們也極有可能有高自尊(死要面子)、高自戀水平(我最獨一無二)和極強的自我中心傾向(我即正義)。
第三章:被霸凌者的心理創傷
被霸凌者的心理反應同樣複雜多元。最常見的是內化歧視——將外界歧視轉化為自我歧視。那些經常被否定的人,“心理一定不會健康,內心一定是非常自卑的,為人處世一定是很懦弱的。”
這種內化歧視形成一種惡性循環:為了保護自己,以懦弱的表面來保護自己,就是不惹事,少惹事,儘量討好身邊人,不說不做,以懦弱的姿態保護自己不受欺負。這種退縮行為反而使霸凌者更加确信目標是“好欺負的”,從而加劇霸凌行為。
歧視知覺(perceived discrimination)對被霸凌者有深遠影響。研究發現,留守兒童雖然相對較少將歧視歸因於群體身份,但相較於非留守兒童,仍然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了更多歧視,並且帶有普遍性、穩定性的特點。
這種歧視知覺造成了情緒情感上孤獨、抑鬱的產生和生活滿意度降低、人際交往上內向回避、不敢提出自己的看法主張。行為上更容易採取自責、合理化等負面應對方式,甚至產生自傷和自殺行為。
更令人心痛的是,一些被霸凌者會通過歧視更弱者來轉移痛苦,試圖以此提升自己的地位。這就是為什麼有時會出現“被霸凌者成為霸凌者”的複雜情況。一位曾遭受霸凌的學生回憶道:“當我終於找到一個比我還弱的目標時,我幾乎迫不及待地加入了霸凌他的行列——仿佛這樣就能洗刷自己的羞辱。”
第四章:歧視與霸凌的惡性循環機制
歧視與霸凌之所以難以根除,是因為它們形成了一個自我強化的系統,這個系統由多個反饋循環構成。
社會認同強化循環是其中之一:霸凌者通過歧視“異類”強化自己在群體中的地位;被霸凌者因為恐懼而順從;旁觀者因為害怕成為下一個目標而沉默或加入。這使得霸凌行為越來越難以挑戰。
認知偏誤確認循環也加劇了這一現象:一旦某人被標記為“胖子”“差生”等標籤,人們會更注意那些符合該標籤的行為,忽略不符合的行為。這就是心理學中的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一個被標記為“差生”的孩子,即使偶爾取得好成績,也可能被歸因於“運氣”而非能力。
權力不對稱固化循環同樣不容忽視:霸凌者通過霸凌行為獲得更多社交權力和影響力,這使得他們更容易繼續霸凌行為;而被霸凌者則越來越無力反抗,因為他們不僅遭受霸凌,還可能因為試圖反抗而受到更嚴重的報復。
最重要的是沉默螺旋效應:隨著霸凌行為的繼續,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害怕成為目標而選擇沉默,這使得霸凌行為似乎得到了默許,進一步鼓勵了霸凌者。
第五章:干預策略與心理重建
要打破歧視與霸凌的惡性循環,需要多層次的干預策略。從個體心理層面,關鍵是幫助孩子建立健康的自我認同和價值感。父母可以通過培養孩子的自尊心、社交技能以及鼓勵他們表達自己的想法來減輕性別歧視等帶來的傷害。
對於被霸凌者,及時干預和心理支持至關重要。家長應該留意孩子的反常現象,如行為上的反常(突然拒絕溝通交流)、身體上的反常(遮掩身體部位)和情緒上的反常(悶悶不樂)。建立有效溝通交流渠道,每天與孩子進行至少10分鐘的平等交談,注重情感交流而非僅僅關注學業。
從教育環境層面,學校應當發揮學科育人和活動育人的雙重功效,培育學生的同情心理與責任意識,消除欺凌行為出現的心理根基。可以開設心理健康教育課,並且進行一些團體活動,讓孩子們加強溝通,學會正確的表達方式。
更重要的是建立反霸凌系統。未成年人本身屬於弱勢群體,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不要獨自盲目對抗。可建立學校內部共同反霸凌體制,當發現霸凌行為時,學生可以用寫信、向老師舉報等方式,既保證自身安全,又能有效幫助被霸凌者。
從社會文化層面,我們需要挑戰那些鼓勵歧視和霸凌的社會規範和文化敘事。媒體應該避免強化刻板印象,父母和教師需要反思自己可能傳遞的歧視性態度。
結語:走向包容與理解的未來
歧視與霸凌不是不可避免的人類本性,而是特定心理過程和社會環境交互的產物。從童年開始,我們歧視“異類”和參與霸凌行為,本質上是在試圖建立自我認同、尋求社會歸屬和獲得控制感——只是這些嘗試採取了錯誤的形式。
真正解決問題的關鍵不是簡單地懲罰霸凌者或保護被霸凌者,而是重塑整個社會環境,使每個孩子都能找到健康的自我認同方式和社交歸屬感。這需要家庭、學校、社會的共同努力。
正如德國心理學家Beelmann教授所指出的:“能夠深入接觸不同族群的人很少會對他人一概而論,更不會歧視他人。”
當我們鼓勵孩子與不同背景、特點的人接觸和理解,當我們培養孩子的共情能力和批判性思維,當我們挑戰自己的偏見和預設時,我們就在為更包容的社會奠定基礎。
每一個孩子都應該相信,自己的價值不在於符合某種標準,而在於作為獨特個體的存在本身。胖瘦、美醜、成績好壞——這些外在標籤永遠不應該定義一個人的價值和尊嚴。
當我們學會看到標籤背後的人,當我們能夠擁抱自己和他人的不完美,當我們有勇氣為被歧視者發聲——我們就在打破歧視與霸凌的循環,創造一個人人都能自由成長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異類”,只有不同的獨特個體;沒有歧視與霸凌,只有理解與尊重。這或許是一個理想,但正是這種理想,指引著我們不斷向前,不斷變得更好。